夜已深。
重重宮闕浸沒在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里，唯有零星幾點慘白的宮燈，在曲折幽深的長廊盡頭搖曳。風(fēng)穿過空寂的殿宇飛檐，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更添幾分凄清。雕梁畫棟隱沒在夜色里，只余下龐大而沉默的輪廓，宛如蟄伏的巨獸。
自宇文慜登基以后，便移居養(yǎng)心殿。名義上是帝王居所，實則如同金絲囚籠。大太監(jiān)黃錦日夜“侍奉”，那雙精明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監(jiān)視著年幼天子的一舉一動，任何外人都難以靠近。連她這個親生母親，也只能在每周一次的例行請安時，遠(yuǎn)遠(yuǎn)地瞥上一眼。
楊太傅一聲令下，她就從屬于皇后的承恩殿搬出，被幽禁在屬于太后的慈寧殿中。一道又一道森嚴(yán)的宮墻，一層又一層冷漠的守衛(wèi)，將血脈相連的母子無情割裂。咫尺，竟成天涯。
夜風(fēng)吹過窗欞，如同一聲綿長而冰冷的嘆息。
“他們都睡下了嗎？”
裴玉環(huán)的聲音輕得像怕驚碎這死寂的夜。檐角濃重的陰影里，小太監(jiān)童貫的身影無聲浮現(xiàn)，躬身回稟：“回太后娘娘，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已安睡。小侯爺……還在西廂挑燈夜讀?！?br>
一絲母性的柔光悄然漫上裴玉環(huán)疲憊的眼角。她下意識地抬起纖指，將一縷垂落的青絲別至耳后。似乎只有在這三個孩子面前，她才能短暫卸下“太后”那冰冷沉重的冠冕，找回屬于“母親”的角色。慜兒……她的慜兒，如今已是高踞養(yǎng)心殿的幼帝，近在咫尺的龍椅，卻成了隔開骨肉的天塹。這空寂的慈寧殿里，能讓她觸摸到一點活氣的，便只剩膝下這三個先帝留下的血脈了。
她望向西廂窗欞透出的那點微弱燭光，心頭涌起一股苦澀而堅韌的暖流。至少……至少她要將先帝的骨血，平平安安地?fù)嵊扇?。這念頭幾乎成了支撐她在這深宮寒夜里，繼續(xù)走下去的唯一微光。
“太后娘娘……”童貫陰柔的聲音里帶著深深的凝重，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后半句艱難吐出：“楊太傅……和……楊大人……在殿外求見?！?br>
裴玉環(huán)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瞬間僵滯在原地，單薄的背影在昏暗中凝固了許久，寬大的宮裝下，肩線繃緊如拉滿的弓弦。臉色在昏暗的宮燈下蒼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雙曾瀲滟生輝的眸子，此刻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無助與……認(rèn)命般的絕望。
“知道了……”聲音沙啞，輕飄飄地落下，卻像沉重的石塊砸在冰冷的地磚上。
“老臣見過太后?！睏钐挡莶莨傲斯笆郑B象征性的彎折都不屑。他隨意一擺手，侍立旁的貫立刻如蒙大赦般深深垂首，倒退著疾步而出，小心合攏了沉重的宮門。
“微臣……見過太后娘娘………”楊承昭的聲音干澀緊繃，他僵硬地躬身行禮，頭顱深深低垂，幾乎要埋進胸口。盡管來之前父親已將那些不堪的秘密和盤托出，但十余年浸淫的君臣禮數(shù)早已刻入骨髓，面對這曾經(jīng)高不可攀的鳳儀，他本能地保持著敬畏的姿態(tài)。
“哼！”楊太傅鼻腔里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冷哼，徹底撕下了最后的偽裝。他在兒子的攙扶下大剌刺地落座于正中的紫檀圈椅上，冰冷而渾濁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掃視著裴玉環(huán)宮裝下起伏的曼妙曲線，貪婪與狎昵毫不掩飾?！罢褍?，何須對這種賤婢多禮？”
內(nèi)容未完，下一頁繼續(xù)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