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凡人,何以先知其日?」另一角傳來平穩(wěn)清冷的聲音,說話的是一位nV星官,眉目如畫、語調(diào)卻似刀鋒包裹絲綢,「若只以觀測之記錄,豈不常失準?」沈安略一思,「我們也會失準。於是用‘規(guī)律’去校準‘觀測’:當(dāng)知‘地’繞‘日’、‘月’繞‘地’,便能預(yù)估它們相逢的時刻;當(dāng)然,真正計算b我說的復(fù)雜得多,但方法近似——用過去無數(shù)次的成功與失敗,b近下一次的答案?!顾粗俏籲V星官,道出一句近乎告白的真理,「我們之所以提前知道,是因為我們承認不知道,然後用一次次錯誤把未知的輪廓磨清?!?br>
白眉星官目中的光驟然一亮,像有一顆塵落進湖心,漣漪向外開綻。幾名年輕星官彼此對望,眼里的激動來得快,又被紀律壓下——但沈安捕捉到了,那是一種被說服的悸動。太白金星站在側(cè)方,拂塵微垂,像在觀一株竹,聽它夜里cH0U節(jié)。
「凡人。」另一名年長星官出列,面沉如夜,「你說‘地繞日、月繞地’,此乃顛倒古傳,狂言耳?!顾蛔忠痪?,像把玉刀在案上推過,「天道以尊為上,‘日’居上、‘地’居下,自古如此。你憑何言‘繞’?」此問重,問在根上。沈安感到背心微汗,他不敢搬出人間的爭論史,只能在眼前的儀與星上找憑依。他走向巨儀最外圈的刻環(huán),指端掠過刻線,刻線在皮膚留下細微的冰涼,「我不敢顛覆天庭之說。只是——若以‘地’為靜,則諸星皆在天幕旋;若以‘日’為準,則諸行星相對運動更為簡潔。凡人在地上看,常見行星‘退行’,若換個角度,它不必反悔,而是我們繞得快時追并、繞得慢時被超?!顾D了頓,「我不能以一句話贏過千年之說,只敢以‘更能解釋現(xiàn)象’為是。若此說不能預(yù)告來日之景,便應(yīng)棄;若能,便請存疑而觀。」
這番話說得極謹慎,仍帶著凡人的倔強。長星官的眉角冷下去,卻沒有再言語。白眉忽然拍了拍掌,云霧深處走出兩名童子,各捧一卷星圖,鋪於案上。圖上以銀線縫星,標注近年行星相位與近日食月食記錄?!阜踩耍憧稍囃破呷蔗岢跻怪?、再推三旬後之日影?!拱酌颊Z氣平靜,卻像拉開琴弦,等那一聲鈴響。
沈安俯身,視線掠過那些古篆與標記,心里飛快組織:別講公式,講步驟。他舉起第一卷圖,「若以今日為初三,月面約見一指,七日後接近上弦,日落時月上天中。」他指圖上宿次,「以你們標的‘角宿’為參,今夜在角宿東可見細眉,七日再回此處當(dāng)半輪?!顾址诙?,取過一支玉筆,在旁補記,「至於三旬後日影……若以現(xiàn)在這個‘交點’所示,日月近乎交會,但仍差半指,當(dāng)有偏食,見於辰初?!顾f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屏住了氣,像剛在懸崖邊走過一步。
云海寂然,只有巨儀深處傳出極輕的「刻、刻」聲。白眉低頭看他筆下的記,指腹輕擦玉面,像在辨砂的粗細。片刻,他抬眼,眼神是老樹cH0U新綠的亮,「記下?!箖擅蛹补P如飛,一旁年輕星官臉sE微紅,像突然被拔高了聲線的琴。有人忍不住問,「凡人,你們……也這樣把‘不確定’寫在一旁?」沈安笑了,「我們甚至把‘可能錯’單獨列一列,免得得意忘形?!惯@句半玩笑半真心得到一片輕笑,輕笑里有釋然。
也有人不肯輕易退步。一名中年星官冷聲,「你以‘更能解釋’自辯,終究只是巧舌,若推失一步,便成欺誑?!顾捯舾β?,平臺邊緣忽有一縷更冷的風(fēng)斜cHa而入,帶來鎧甲細鳴。沈安不必回頭也知是誰——那種像將風(fēng)緊緊攥住的沉靜只有一人。他從喉嚨里咽下那口乾涸的緊張,沒讓自己去尋那雙灰藍的眼,只把注意力收回眼前,「我可以當(dāng)場再做一件小事,不涉你們天儀——只用幾根柱、幾條線。」
白眉揚眉,「請?!雇影讶氈c一卷銀線遞來。沈安在玉盤上以三柱成三角,將銀線系在其中兩柱上,拉至第三柱形成一張可滑動的小角弧,他把線的影投到玉上,示意星官們挪動巨儀上的「月」光球位置,說明當(dāng)角度增長到某一刻,線影將觸碰他在玉面標記的點,「這不是推星,而是推‘角’——若我們記錄同一刻‘月’相對‘宿’的角距,便能在幾日之內(nèi)預(yù)估它會與哪顆宿星相近或掩。你們當(dāng)然有更JiNg密的方法,我這只是凡人的糙器,但若它能在今夜吻合一星——哪怕只是一顆不甚起眼的小星——也算給我的說法添一分?!?br>
這提議既不亢也不卑,落在眾人耳里卻像把緊繃的弦往回扣了一扣,張力未失、音卻正了些。白眉點頭,「許你一試?!鼓贻p星官們忙不迭調(diào)整光球,記錄角距與時刻,云燈光線被細線分作兩半,落在玉面那枚不起眼的點上。有人低聲道,「若今夜後三刻,角宿旁小星果真被月緣遮一瞬……」他沒有說完,自己先笑了——那笑不是輕蔑,而是純粹的期待。
沈安這才敢偷看一眼平臺邊。楊戩立在Y影里,鎧sE被天光抹平成一筆深墨,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用眼神給任何暗示,只安安靜靜看著,像一面冷而穩(wěn)的盾。那份穩(wěn),穿過眾多視線,在沈安心里按下一枚錨。他突然不再害怕自己的手會抖,聲音也穩(wěn)了:「我知道我來得唐突,我說的很多也許和你們的傳統(tǒng)不合,但我沒有要推倒任何一座殿。我只想把我們那些m0索,真實地擺在你們眼前。若它有用,你們記下;若無用,就把它丟進云海里,連泡也不用留下?!?br>
白眉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把x中陳塵也一并吐落。他忽然笑了,「我在星臺五百載,最怕兩種人:一種只會背星名,一種只會言天命。你兩樣都不是。」他轉(zhuǎn)身,對著身後一列星官,「記凡人之法,立一卷旁注,不入典章,先入案?!箮酌贻p星官同時低聲應(yīng)是,指尖飛快翻動冊頁。那名nV星官收起先前的鋒利,向沈安一揖,「若今夜驗合,我愿就月食之算再與你細議?!?br>
這一刻風(fēng)忽然軟下來,平臺像從緊閉的掌心展開。遠處云海上傳來一陣細碎的鈴聲,可能是哪支神禽掠過的羽鈴。太白金星在旁輕輕一笑,像收拾一桌剛落塵的棋,「今日之問,暫且到此。」他看向白眉,白眉回以一禮;他又看向沈安,眼底的溫意b晨光還暖,「凡人,午后再來,帶你看天庭的‘司歷’如何記年?!?br>
臨退時,那名中年星官仍不肯甘休,冷聲道,「凡人之言,即便今日不錯,也難保明日不中。記在旁注,萬不可入典。」白眉不與爭,只淡淡回他一句,「典不是石,星亦非石?!乖捖涞膭x那,巨儀深處某枚小光球恰好越過一環(huán)薄影,光點一晃,像眨了一下眼。年輕星官們不由得笑,把笑壓進袖口,像把一束未綁的光先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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