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才意識到了不妥，只惜話已收不回來，也只好垂首撫琴，“你還想聽什么曲子，我再撥與你聽。”
依依側(cè)首想了一想，笑道：“昨日沈公子來，我聽到秋姑娘仿佛為他演奏過一段古調(diào)，那個很是好聽，不知叫什么？”
“我何時曾……”秋葵雙目都睜得圓起來，“昨天……大多都是他在弄琴，我沒給他彈過什么古調(diào)今調(diào)！”
“咦，原來是沈公子他……”依依驚奇道，“原來沈公子也擅通音律，早知如此，我也該向他請教請教新曲才是?！?br>
依依將床頭放著的一具七弦順手取來，置于膝上，微蹙了眉，思索道：“我記得那個調(diào)兒，有幾節(jié)反復(fù)了好多回，好像是……這樣?！崩w指輕按琴絲，將一段曲譜勾點間試了出來。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br>
秋葵還記得這兩句。
她不準沈鳳鳴多說不相干的言語，昨日的沈鳳鳴也真的就照辦了，從頭至尾，只講魔音與蠱蟲。這其實有些出乎秋葵的意料，以至于他走后，她竟然有點恍惚，覺得——方才見的，好像根本不是沈鳳鳴一般。討論鉆研魔音之事，免不了要取琴來試，秋葵沒有特地在意沈鳳鳴用了什么曲，反正也是為了容納與演練魔音而支離破碎、交相編織，縱然有幾節(jié)《湘夫人》中的曲調(diào)，她昨日也沒有細究其意。
誰知道，隔著兩間屋的依依卻聽見了。今日被她這樣簡簡單單地勾勒出來，秋葵心中忽然明白，原來——沈鳳鳴并不是什么都沒有說——他已經(jīng)反反復(fù)復(fù)地對她說了那么多遍，多到依依都能將曲調(diào)重現(xiàn)出來。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這原是湘君向湘夫人所賦之辭。她模模糊糊記起——以前沈鳳鳴是將君黎叫作“湘君”的，可是不知何時起，他已經(jīng)不再這般稱呼于君黎，唯有自己“湘夫人”的稱謂一直被保留著。她不愿去細想沈鳳鳴這點不可告人的私心——他一定是希望能與“湘夫人”站在一起的不再是君黎而是他，他說不定暗自覺得只有他自己才能配得上“湘君”這個稱謂？秋葵在心里嗤笑了一聲，可是，卻又深知，若論淵源，終究是他這個在湘水三支之會上鬧出如許動靜的云夢后人更像“湘君”，也唯有他能真正應(yīng)對得出她當(dāng)初始終反反復(fù)復(fù)地在傾訴著的《湘君》啊。
“未敢言嗎……”她竟喃喃地，于依依的琴音中輕聲應(yīng)和了一句。在沈鳳鳴的視界里，又有什么事情是不敢言的？唯獨只有她，她從來不敢訴說自己，她柔情百轉(zhuǎn)也不敢去敲動君黎的屋門，她窮極所有的力氣送出去的也只有一段短短的樹枝，她思到極了也不會承認自己的肝腸寸斷——也許這就是她為什么終于輸給了刺刺？
可是今天呢？今天她不知不覺的，竟將君黎的名字說了出來——這還是第一次，她將他的名字，用來掩飾了別人。那兩個字已不再像從前那樣令她念而窒息，思而心痛——她甚至有時想起曾經(jīng)與他的一切生死遭遇，都覺陌生如夢。她真的已不那么害怕提到他了——她好像有了別的、更需要掩飾的心思了?？尚睦锊恢獮楹危瑓s如火煎般有了另一種沸疼，仿佛她覺得自己這一瞬間變得不再是自己，甚至——背叛了自己。
她不知道，心里始終無法忘得掉、放得下的，究竟是他，還是那個曾那般傾心于他的秋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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