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途中,沈鳳鳴自一側(cè)細(xì)打量了下衛(wèi)家那位四小姐。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子大多甜美可人,衛(wèi)楹雖出身“無雙衛(wèi)”這等江湖世家,但舉手投足之中看不出一絲江湖氣息,倒很是有些都城富貴人家的閨秀之質(zhì),顯見家里極是寶貝她——亦可得窺“無雙衛(wèi)”如今早已不復(fù)昔日上上下下皆辛苦討生的舊境了。
這樣一個正一點點從舊時顛簸剝離、期冀過上新榮安穩(wěn)日子的世家,為何要響應(yīng)東水盟之召,再蹚入江湖渾水?如果不是懾于曲重生什么威脅,那就是指望著入了盟、從了眾,便可借蔭于盟約之下,安享自己的太平。沈鳳鳴這般想著,四顧了一番。誰說不是呢?如果連臨安城排名前三的世家都這么想,那么今日到來的大多數(shù)門派,看似哄哄鬧鬧,其實都只是出于不想強出頭惹麻煩的妥協(xié)退讓之心,甘化這個正在漸漸落定的江南武林的一顆塵埃,托庇于某種勢力之下,一勞永逸?
他越過“無雙衛(wèi)”,回到夏家莊座席附近。水仙在每桌中央散出濃郁的氣息,成為這冬日沉悶的一種奇怪伴侶——花樓上滿妝的蠟梅在這樣的香氣中,似乎都消失了存在感。
辰時過半,花市中早已坐滿,唯有正面中央幾個位置還空著,幾個人把守在此,顯然這是與什么人物特留的,卻也不見席書名牌。東西入口都半閉了,通道上只余“伶人”來回維持,彩綢遮了風(fēng),減了幾分寒意,勉強漏入的一點天光令這個會場不至于太昏暗,人聲鼎沸之下,薄薄的、只屬于夜晚的水氣隨著零星薄冰悄無聲息的蒸化消失無蹤。
但這依然是個令沈鳳鳴厭惡的、沒有光影的陰天。
眾人不免交頭接耳,猜測那尚未露面之客究竟是何人。花樓上此時隱約露出了三四個人影,有眼尖的便先指點起來:“那樓上的多半便是盟主曲重生?”樓里似乎聞得,有一人走到廊上,笑向下道:“盟主已在此恭候多時,諸位稍安,今日尚有幾位貴客未到,若是各位覺得無聊,鄙人梁十二,忝居?xùn)|水盟‘左袖’,這便來唱一曲,權(quán)當(dāng)為各路英雄解個悶兒。”
眾人原待出聲噓他,卻一聽他自稱東水盟“左袖”,雖不知所謂“左袖”是個什么名堂,但料想總是個排得上號的——說不定便似別人家的“左使”。若是一盟之“左使”像個歌伶戲子似的來給人唱曲助興——無論如何,在場總該
覺得有面子了。甚或如此一來,過去數(shù)日東水盟那許多陰謀——那些籠罩建康的陰冷殺機(jī)——都好像輕輕易易地被一樓小丑抹去了似,那許多本該有的畏怯仰怕在一瞬間仿佛都要化為居高臨下的鄙夷來補償。
大多數(shù)人自不會單純?nèi)绱耍乃忌畛琳?,卻愈發(fā)多了層戒備。此時又有一人也自二樓廊上現(xiàn)身,“在下戴廿五,與十二兄一同為今日之會助興。”
“梁十二”、“戴廿五”。若說聽到前者沈鳳鳴還只是略有懷疑,那么聽到后者,他便有七八分的把握,這兩個人當(dāng)與“食月”有關(guān),所謂十二、廿五——大概與“三十”是差不多的稱呼,畢竟一個人沒有大名,單稱呼排行常見的很,可就算排行家中十二還說得過去,要排行廿五——平頭百姓,能有廿五個兄姊可稱匪夷所思。
不知三十今日在何處。他心中想著,便見梁十二與戴廿五對面站定,兩人都穿著寬大的外袍,細(xì)看那襟袖,當(dāng)真有幾分戲子模樣。他心下暗道這東水盟主也不知有什么癖好——或是當(dāng)真好前朝“伶人”那一口,非但自己平日戴個伶人面具,手下人也不是面具墨彩便是戲服妝扮。正想間那二人已甩袖對白,一面咿呀唱起,一面手中各執(zhí)起一支墨筆,竟就你一筆我一畫地在彼此素衣上、素面上著下水彩來。
少頃,兩人“妝容”已畢,臉上夸張的黑墨與適才行走遇到的那些涂面伶人殊無二致。群雄大多少見得這般場景,看得哄然大笑。自然亦有依舊惕警的——因不難看出,兩人這寬大外袍之下,內(nèi)里皆是一身勁裝,已顯了好手模樣;愈是如此,便愈顯出這東水盟主幾分詭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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