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接二連三的把7,羅漢的頭都掰了下來。本來還是一件件精美工藝品的泥塑小羅漢,一瞬間變成了無頭公案的主角,看起來怪嚇人的。大姑爹進屋看見連連跺腳:“這是我從黃山買回來的紀念品,看看,全完了?!贝蠊玫f話的時候很不高興,似乎生氣了一樣。哪知道大姑爹的氣大,奶奶的氣更大。奶奶看大姑爹不高興了,一拉我的手說:“別人不高興咱們了,咱們走!”說完拉著我的手就走。大姑爹連忙追出來:“媽,快回來,快回來。泥人不值錢的,隨便他玩?!蔽覍Υ蠊玫隽藗€鬼臉,然后祖孫兩人旗開得勝般回到客廳里面。
大姑媽對我還是很好的,早上的時候,她會給我熱滿滿一碗牛奶,牛奶里面還要打個荷包蛋。要知道當時喝奶遠沒有現(xiàn)在這么容易,要喝奶,需要去牛奶公司訂,然后由送奶工每天早上送到家里來。喝牛奶不僅價格貴,還很麻煩。我在青年路就幾乎是不喝牛奶的,我都快忘記牛奶是什么味道了。但大姑媽的一碗熱牛奶一下子喚起了我對奶的記憶,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很小的時候。
大姑媽的這碗牛奶怎么這么好喝,這么香,這么甜呢?我記憶中的牛奶沒有這么好喝啊。于是我一仰頭,把一整碗牛奶全喝了。大姑媽走過來說:“你全喝了?。坎贿^,我還有?!闭f完她又去廚房熱牛奶了。至今在我的記憶中,大姑媽的這碗熱牛奶是我喝過的最好喝的牛奶,沒有之一。從一碗牛奶上,我看到了知識分子的精致和智慧,他們把他們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一絲不亂,而且精益求精,圓圓滿滿。我爸爸媽媽和大姑媽大姑爹比就是粗糙人,我爸爸媽媽可沒耐心天天訂牛奶給我喝。所以說,我對知識分子優(yōu)雅生活的向往,就是從大姑媽那里開始的。
除了去大姑媽家過暑假,我也去二姑媽家,也就是金文家過暑假。二姑媽是和我爸爸同廠的工人,但我爸爸是一般工人,二姑媽是質(zhì)檢。質(zhì)檢就相當于半個領(lǐng)導崗了,所以二姑媽也非尋常人等。說是這么說,但二姑媽家的生活確實就遠沒有大姑媽家那么精致,中午做一碗炒土豆片,晚上炒一碗菠菜。我這個客人來了,開一罐金獎豆豉魚罐頭,就算是待客了。
說到豆豉魚罐頭,是我小時候的美味。我在青年路的時候并沒有吃過這種罐頭,我是在二姑媽家第一次嘗到的。第一口豆豉魚吃下去,我的肚子一下就亮堂了,真香真好吃簡直回味無窮!魚肉酥爛,豆豉滋味綿長,再把魚肉和豆豉一混合,人間至味!我夾一筷子豆豉魚,就可以吃一小碗米飯。為了吃豆豉魚,我連添了四五次飯,吃得我肚子都脹圓了。
二姑媽看見我這樣暴飲暴食,也嚇到了,連聲說:“好了,好了,不要吃了,你吃了第五碗飯了!”我干下幾碗白米飯,還有一罐頭的豆豉魚,心滿意足的躺到二姑媽床上歇氣。金文過來帶我去玩,我說:“我吃撐了,動不得了。”金文嗔怪我怎么吃這么多,金文說:“好吃你也少吃一點呀?!蔽覠o力答應(yīng)她,我正全神貫注的運氣消化我肚子里的食物。
晚上我就和二姑媽一起睡,二姑爹自己單獨睡了一張小床。別看二姑媽是個工人,其實她還有的習慣。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她都要看書,主要是看雜志。我留意過二姑媽看的雜志,多是歷史類的,什么《文革解密》,《江青秘史》,《紅墻內(nèi)外》等等。晚上二姑媽就在床頭燈下半躺著看這些野史,而我靠在她的旁邊昏昏欲睡。白天的時候,我會在金文的房間里面探索。金文的房間簡直太有趣了,她的房間里有鋼琴,有吉他,有樂譜,有化妝品,還有針頭線腦的各種小玩意。我非常害怕開金文的鋼琴,因為鋼琴的琴蓋非常重,一不注意就會壓到小孩子的手。所以單獨一個人的時候,我不敢去碰金文的鋼琴。至于吉他我更是不會了,也不敢摸。只有琴譜無害,我可以自由的翻閱。
不知道是怎么的機緣巧合,我一翻開金文的琴譜,就翻到了《滾滾紅塵》這一首歌。我很疑惑,到底什么叫滾滾紅塵呢?我想不明白,但似乎又若有所悟。我們生活的這個人間就是紅塵吧,而紅塵中有滾滾的波濤和濃霧,一般人根本看不穿堪不破,所以徒增煩惱。我沒有把我對滾滾紅塵的理解告訴給金文聽,我也不知道在金文的理解里面,到底什么是滾滾紅塵。
多年后,金文和我媽媽聊天,那個時候金文已經(jīng)出嫁了。金文說:“她要是敢打我,我就去廚房拿刀”金文說的她是金文的婆婆,一個生活成功的老成都市民。金文悄悄對我媽媽說:“鄧小平死的時候,她一個人在房間里哇哇大哭?!闭f這個話的時候,金文做了一個鬼臉,表示某種鄙夷。其實金文的婆婆我見過,很干練的樣子。想來金文和她也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吧,所以必有一傷。就是不知道,有了婆婆這個“怪物”的加入,金文的滾滾紅塵里是不是更多了一重驚濤駭浪呢?
其實金文也是一個很搞怪的女孩子,她會慫恿我去喊二姑爹是“麻酥婆?!钡降资裁词恰奥樗制拧蔽彝耆珱]有概念啊,再說了怎么能叫男人是婆呢?于是我理解錯誤,我跑到二姑媽面前沖她喊道:“麻酥婆!”我覺得二姑媽臉上長有麻子,所以“麻酥婆”肯定是她無疑了。金文在一旁哈哈大笑:“喊錯啦,那個才是麻酥婆呢!”金文指指二姑爹。二姑媽說:“金文,你別亂教?!苯鹞淖约簺_過來,跑到二姑爹面前,一連聲的說:“麻酥婆,麻酥婆?!倍玫荒樀拇蟊愀稍铮瑓s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金文生孩子的時候,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去醫(yī)院看她。我看見金文脫力般的癱軟在床上,旁邊躺著一個胖乎乎的小嬰兒。眼尖的我還看見金文的床頭柜上竟然擺放著一本紅色封面的《飄》。我驚訝的猜測金文臨產(chǎn)的時候,竟然在看這本美國名著。但是似乎,怎么說呢,有點怪怪的。要知道《飄》里面的郝思嘉自己就是一個婚姻失敗的人,而且她和白瑞德的愛情太過縹緲,有一種不夠幸福的遺憾。
果不其然,金文生產(chǎn)之后不久,她就和她畢業(yè)于重慶大學的高材生老公離了婚。金文凈身出戶,幾乎是什么也沒有從夫家?guī)ё?,連孩子都跟了爸爸。離婚后的金文徹底放縱起來,她喝酒抽煙泡吧蹦迪唱歌跳舞交男朋友,無樂不作。據(jù)惠姐姐說,金文的男朋友可以數(shù)到一個排?;萁憬阏f這個話的時候,悻悻然的,好像金文享了什么大福一樣。我倒是覺得沒什么,自己怎么幸福就怎么生活呀,管其他人怎么說呢?畢竟人不是活在其他人的嘴巴上的,就是不知道金文自己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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