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周祉辰暈倒，急忙掐著她的人中叫娘姨來看。怎奈今時不同往日，堂子絕不敢留客犯禁，娘姨潑了兩杯殘茶，見她還不醒，不許妓nV再提撞邪之事，只道周祉辰同醉酒的客人一樣昏醉過去，叫人把她扔到街上，說已入夏，凍不Si人。
J鳴時分，周祉辰迷迷糊糊醒來，聞見一陣隔夜菜的酸腐味道，g嘔兩聲，徹底清醒，下意識去m0自己衣扣，還好衣著完整。坐在爐子旁打盹的春漾見她醒來，急忙遞上隔夜茶水請她漱口。周祉辰頭昏腦脹，口渴難耐，接過水一徑飲盡，春漾見她已經(jīng)喝了，便不好再解釋，將頭一低，不說話了。周祉辰想起昨夜種種難堪事，臉上發(fā)燙，心知是春漾將她藏在后院的小廚房過了夜，起身道:“我家去了，下回再來謝你?！?br>
回到家，周祉辰看見門口數(shù)封信件就頭疼，決意先去洗澡補(bǔ)覺，余事不想。等她睡醒，已是午后三點(diǎn)鐘，前兩封是吳厭青的，說了些不痛不癢的事，無非是勸她振作，問她蘇云英的戲演得如何，她那日原本也是要去的，可惜周祉辰不在報館，工作都堆在她頭上，忙得不可開交。只那最后一封，說周翰林病篤，家里已亂成一團(tuán)，周祉辰本以為是張端汝來的，勸她回家，一看落款，竟是梁玉嬌，倒很好笑，她當(dāng)真將周祉辰看作了自己的盟友。周祉辰劃火柴把信燒掉，權(quán)當(dāng)不知，收拾完信，她覺著乏累，點(diǎn)了支煙在沙發(fā)上x1起來，沒片刻就又睡下，手里那支帶著火星的短煙掉在桌布上，不消片刻就燃得滿屋飛灰白煙。周祉辰被嗆醒，看著面前熊熊燃燒的烈火不知所措，不知該搶救衣柜還是書架，卻什么也來不及，只得拿起沙發(fā)靠背上的大衣赤腳逃了出去，站在家門口繼續(xù)x1煙。救火隊(duì)來時，房里東西一應(yīng)燒空了，周祉辰似是仍在夢里神游，四鄰叫嚷，她倒一言不發(fā)，隔壁嬸娘以為她被嚇傻，叫車送去了醫(yī)院。
醒來已是隔日，周祉辰因夜里受涼，加之嗆了煙，竟感染肺炎，高熱不退，燒昏了頭。見她醒了，護(hù)工拿來賬單，周祉辰掏大衣口袋，只m0出一角h紙平安符，臉上赧然，說她身上沒帶錢，等下午去銀行取來，不會拖欠。一說話牽扯到嘴角，gUi裂的傷口滲出血，顯得她形容更加枯槁。
醫(yī)院里歇了一禮拜，周祉辰搬家到四馬路拐角的兆貴里，并不挑選吉日，衣裳家具皆重新置辦，她一盡要西式桌椅、沙發(fā)，床不垂幔，屋不點(diǎn)燭，廳里安著兩架玻璃吊燈。喬遷之日，她邀吳厭青來家小坐。吳厭青進(jìn)門便道:“怎么在四馬路上??？”
周祉辰給她添茶，坐到沙發(fā)上：“這里與報館相隔不遠(yuǎn)，我休假這些日子，倒是辛苦了你?！眳菂捛嗦犓貋砩瞎ぃ挥扇杠S：“好在我前時不叫你請辭，替你告了假，這年月，找份工原是不容易的?！痹瓉韍伯惠與張端汝并不十分相熟，周祉辰雖從家中逃跑，張端汝卻不愿家丑外揚(yáng)，所以并未向報館來信揭破周祉辰。
再回到報館，h伯惠使她給金劍花打下手，上工時間改為晚五點(diǎn)到十一點(diǎn)鐘，住在兆貴里方便許多。
吳厭青覺察出她有心事，消瘦而烏青的臉sE在出賣她，想自己與周祉辰同儕近半年，卻仍不很了解對方，周祉辰永遠(yuǎn)與人保持著一步之遙，她本以為她這番回來，她們是可以再進(jìn)一步的。吳厭青心情失落，不再探詢周祉辰的心事，處理完自己的工作后略坐了半刻鐘就借口有事向她道別。離開的路上很有些惘然，她以為，一位男士與一位nV士，關(guān)系好到共處一室，一同宵夜，成為密友，大約是要生出一二曖昧情愫，從而自由戀Ai、結(jié)婚的，但新年過去，與她小別回來的周祉辰呈現(xiàn)出一些頹然的紈绔本sE，吳厭青本以為她是因自己的信件而振作回到報館，今日一見，全不是這回事，伊依舊一副懨懨姿態(tài)，但她對周也并未產(chǎn)生什么非君不嫁的情意，只是一種自由戀Ai的挑選，對適齡青年樣貌、家世、人品、X情的考量權(quán)力從父母媒妁改換到自己手中。她想起nV同學(xué)間常有此話題的討論，面臨樣貌與金錢二選一的拷問時，她說再英俊的樣貌也難逃來日sE衰，金錢不過時來富貴，堅韌、上進(jìn)的品質(zhì)才算難得，可惜這些好的品質(zhì)，周祉辰一樣也沒有。
周祉辰因近來多夢，幾要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shí)，吳厭青走后，她站在寫字間獨(dú)自落淚，她想花襲人若真Si了，化作一縷幽魂來與她再續(xù)前緣也不妨，故而搬到四馬路上，望YAn鬼垂憐；花襲人若真脫身從良，被人搭救生活在別處，她就再無與伊再續(xù)前緣的可能，從來只有淪落風(fēng)塵需要搭救，沒聽過從良妓nV需要搭救。
次日晚上十點(diǎn)鐘，周祉辰想起來h伯惠的提點(diǎn)，去報館延請金劍花吃飯，就在四馬路的番菜館。酒菜上來，金劍花與她碰盞，問她稍后有甚么安排，聽見他問，周祉辰對著蛇羹不能下咽，因時已入夜，如此發(fā)問只能是去妓館消遣的意思。周祉辰說或去霞飛路的舞廳玩一玩。金劍花搖搖頭：“我不慣去舞廳，年輕人耍樂的地方。”見周祉辰低頭飲酒，金劍花抬起酒杯與她碰盞，因知道她是北人，便問她是否去過北平的胡同小班。周祉辰想，既做男人，哪有不識此道的，于是說去過一回。金劍花繼續(xù)道：“依你看，胡同小班與長三書寓哪個更好？”周祉辰想他是蘇州人士，自然要聽人贊揚(yáng)長三，便說長三風(fēng)雅，北地豪放。金劍花笑起來，說既然如此，不如吃完飯去堂子里“附庸風(fēng)雅”一回。周祉辰聽他說去堂子，竟暗自怕起來，想起上回暈倒差點(diǎn)被扔在街上的事情。好在金劍花只是玩笑，吃完宵夜，二人各自歸家，并無冶游。
周祉辰頹然地走到兆貴里，這附近住著許多妓nV，興許是有客在座，有人唱起彈詞：梨花落，杏花開，桃花謝，春已歸，花謝春歸郎不歸，奴是夢繞長安千百遍，一回歡笑一回悲，終宵哭醒在羅帷……可惜她不識曲名，不知伊拉唱些什么。
門戶徹夜不滅燈，隔著馬路也能聽見她們的笑語，吳音春鶯百囀，盡數(shù)傳到她耳中，到二更天，三弦重?fù)?，已換了新曲：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姐兒半夜里打被頭，為何郎去介勿留留……與前時堂子中的吳歌小調(diào)相似。紙醉金迷，痛快，做男人，不痛快。周祉辰拿被子蒙住頭，躺在床上氣惱，惱恨自己不愿真做了男子，去求娶花襲人，也不愿做nV人，與諸nV子一般去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地挑揀夫婿、嫁人生子。隔著一條馬路，那曲中怨郎恨郎的詞句皆使她想起年前與花襲人的歡會，原先的娘姨說要她過兩日去做開臺酒，她卻一去北平遲遲不歸，周祉辰讀過歡場指南書，倘遇年遇節(jié)無熟客來做酒，妓nV在堂子中無法自處，定要遭人冷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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